茹志鹃,当代作家,著有小说《百合花》、《剪辑错的了故事》等。《百合花》,发表于年3月,是茹志鹃前期代表作,标志着她“清新俊逸”的艺术风格开始形成。
小说中有三个主要人物,“刚过门三天的新媳妇”是其中之一,一个具有朴素革命情感的农村妇女,她爱笑、也许还做过“恶作剧”,可是又很羞怯,然而更深明大义,她对生活满是憧憬,像我们每个人邻居家小媳妇。
新媳妇的第一次出场是虚写,只一句“女同志,……死封建”,是“十九岁的通讯员”说的。读到这里,我们不禁要想,这是怎样一个“死封建的女同志”呢?
然而我们看见她的时候,“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额前一溜蓬松松的留海”,“穿的虽是粗布,倒都是新的”,“长得很好看”,哪是什么死封建啊,分明是“一挑门帘”“露出来”的“一个年轻媳妇”。她听着“作为文工团员的我”道歉的话,“脸扭向里面,尽咬着嘴唇笑”,“我说完了,她也不作声,还是低头咬着嘴唇,好象忍了一肚子笑料没笑完。”她笑什么呢?作家在这里留了较大的艺术空白。我们可以想象,一个是不敢看女同志一眼、和女同志一说话就“飞红了脸”的通讯员,一个是“刚过门三天的新娘子”,这被子该怎么个借法?通讯员既不敢看新娘子,说话又脸红,新娘子便觉得有趣,其实不等她开口,小伙子早就跑了——被子自然借不成。
当“我”说明向她借被子时,她“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地房里瞅着”,“我说完了,她看看我,看看通讯员,……半响,她转身进去抱被子了。”新媳妇确实犹豫了,她能借出来的是怎样一条被子啊!“是她唯一的嫁妆”,“一条里外全新的新花被子,被面是假洋缎子的,枣红底,上面撒满白色百合花”,“也许她为了为了这条被子,不知起早熬夜,多干了多少零活,才积起了做被子的钱,或许她曾为了这条花被,睡不着觉呢!”请理解这位新媳妇吧,这是一条寄托了她多少美好憧憬的被子啊。
就是这样一条被子,虽然好生舍不得,但也是要借的。也许她新婚的丈夫就是一个革命战士或者是一个民兵又或者只是一普通老百姓,也许她娘家弟弟就是一个革命战士或者是一个民兵又或者只是一普通老百姓,谁知道呢?却都不影响她把被子借出去。这以后,“她好象是在故意气通讯员,把被子朝我面前一送”,等通讯员“慌慌张张的转身就走”,“在肩膀处,挂下一片布来”,“那媳妇一面笑着,一面赶忙找针拿线,要给他缝上。”多么鲜活的形象呀!
我们再见到新媳妇是在包扎所。“包扎所的工作人员很少,乡干部动员了几个妇女,帮我们做些零碎活,那位新媳妇也来了。”“她还是那样,笑咪咪的抿着嘴,偶然从眼角上看我一眼,但她时不时的东张西望,好象在找什么,后来她到底问我说:‘那位同志弟到哪里去了?’”她“看我一眼”,是因为我是她认识和也觉得着亲近的人,“偶然从眼角上”是并不想让我觉得她有什么功劳,多么可爱的人啊!她问同志弟的情况,是想向他说明她不是不肯借被子给他吗?是想告诉他她不是故意逗他的吗?我们不知道,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包扎所的担架不够了,好几个重彩医院,……有些还得解开他们的衣服……那些妇女又羞又怕……特别是那新媳妇。”同志,三天前,就是在三天前,人人家还是一个姑娘啊,是从来没有见过大男人的身体的,怎么能够不害羞呢?然而后来,新媳妇“短促的‘啊’了一声”,又“短促的‘啊’了一声”,她“轻轻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的给他拭着身子……她低着头,正一针一针的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却象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的、密密的缝着那个破洞……却对我异样的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的缝。”她在想什么呢?她的心中没有悲伤吗?要是我当时把被子借给他就好了,或者我直接把被子交到他手上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挂破衣服了……她不再羞怯,她庄严而虔诚试着身子的这个男人仿佛就是自己新婚的丈夫或者娘家的弟弟。
“卫生员……动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的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是我的——’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就扭过脸去。在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青年人的脸。”如果说新媳妇借被子、到包扎所来帮忙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的话,那么,她给“十九岁的通讯员”缝肩头上的破洞、将自己“撒满白色百合花的唯一的嫁妆”盖上通讯员的脸,就肯定是自发的,是通讯员的牺牲唤起她朴素革命情感的结果,她的思想、性格在此得以突显。在革命战争年代,我们一代代的人民不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吗?
《百合花》是篇短篇小说,人物也不止新媳妇一个,我却在这里唠叨个没完,甚至不厌其烦大段大段地引述原文,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觉得新媳妇这个人是真的,象我们历史上许多革命的劳动的妇女一样,也象我们今天社会生活中生活着奋斗着的姐妹,她们每个人都是那朵盛开的美丽动人的百合花。
茹志鹃写革命历史题材小说,不同于峻青、王愿坚的“崇高的悲剧风格”,与孙梨相似,是“诗意的浪漫风格”,“注重以‘诗’和‘散文’方式处理战争题材,尤其是是注重人物的心灵和情感的‘诗化’赋予人物的思想行为以一种独特的诗意”,“但她不是以朴素的白描见长,而是善于经营一些富于诗意的画面,让她的人物置身其中,从各个不同侧面描摹人物的音容笑貌,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这评论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