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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4/29 18:47:00

年4月27日,年仅26岁的台湾作家林奕含,被发现在家中自缢身亡。这位年轻美丽、才华烨烨的女作家,在生前只留下了一部作品:《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而她的作品与她的人生共同构筑成了一曲让人扼腕痛惜的悲剧。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讲述了一位天真烂漫的文学少女房思琪被补习班老师李国华长期性侵,最终不堪身心痛苦,终至精神崩溃的故事。浓缩的故事情节却也正是作者本人不幸人生遭遇的影射。

旁观者的视角、冷冽而细腻的文风重述出来的悲剧,读来让人充满无力的愤怒和窒息的绝望。

少女时间感的丧失

从一开始热情骄傲、对世界和文学充满很多好奇想象的耀眼少女,到姿态一点也不美丽,无法讲话、无法识出友人、精神崩溃的精神病患,房思琪的人生是被一点点拉向深渊的。

十三岁那年,她被补习班老师李国华强暴,自此开始了她漫长的痛苦人生。“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约成这第一幕: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从十三岁这一年开始,少女被破坏的不只有对自我身体的归属感,对世界充满希望的想象,更有对未来、对人生正常的时间感。从此她对时间的感知永远定格在十三岁,那一年之后,她再也没有长大。不是因为少女自己拒绝长大,而是因为遭遇这一切的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向前走去,开始和别的孩子(例如怡婷)一样的人生轨迹。人生从她被侵犯的那一刻开始永远地“歪斜”了,从此开始失之毫厘,从此以后差之千里。

时间感的丧失为何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因为对于时间的秩序感被破坏后,我们的感知就是混沌的。今天像昨天,明天像今天,每一天也像同一天。就像我们自己也许曾有过这样的体验:如果偶有日光悠长的一天,午睡太久,突然从梦中醒来,我们可能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地,身处何时,那一瞬的感受像极了一个人漂浮孤岛的一次未知冒险。世界与我隔绝,我是身处无尽时空尽头孤零零的一粒沙,混沌,迷茫,不知所措。

房思琪丢失了时间感,从此她遭受的不只是两千多个夜晚一模一样噩梦的纠缠,她还要努力说服自己“爱”上强奸犯,因为只有附丽于“爱”,她所遭遇的一切才不是让人不齿的秽闻,一切才有意义,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太痛苦。“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文学成为无情的帮凶

作家张悦然评价这本书的一句话令人印象深刻,她说:这部小说所展示的深刻悲剧在于,文学可以化作咒语,使人催眠,在漫长的反抗中,女孩渐渐开始享受受害者的角色,着迷于这场自己向恶魔的献祭。小说中所呈现的一切让人始料不及,少女本来是为了抵抗痛苦遭遇所带来的精神痛苦,才说服自己去“爱”上凶残的、她要仰视的老师,可是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反抗中,在为这一畸形关系寻求正名的过程中,她逐渐在语言和文字的影响下被催眠,沉溺于在事件本身上寻找意义,放弃了向他人呼救这一选择。

作家张悦然

在这里,语言与文字的功用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李国华借助语言和文字对房思琪进行精神掠夺与控制,向她灌输“爱的哲学”。

思琪说:“老师,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女生吗?”

“从来没有,只有你,我跟你是同一种人。”

“哪一种人?”

“我在爱情里有洁癖。”

“是吗?”

“我说收过那么多情书也是真的,可我在爱情是怀才不遇,你懂吗?你知道吴老师庄老师吧?我说的他们和一堆女学生的事情都是真的,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学文学的人,我要知音才可以,我是寂寞,可是我和寂寞和平共处了这么久,是你低头写字的样子敲破它的。”

如果我们抛开故事的背景阅读这段话,可能会以为这是一对情深意切的恋人在互诉爱意,感叹觅得知音的幸福。可是放在整个故事背景里,我们再次读这段话,会觉得精神与生理甚至有双重的不适感,因为藏在语言外壳之下的是骇人的谎言与事实。

文学与语言在这里成为诱奸与哄骗的工具,在李国华对房思琪进行第一次侵犯之后的漫长五年里,他怎样用了花言巧语,将强暴伪装成“爱”,以爱之名强迫她接受他对她的侮辱与压迫。“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你不要生我的气,你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美丽是不属于它自己的。你那么美,但总也不可能属于全部的人,那只好属于我了。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你喜欢老师,老师喜欢你,我们没有做不对的事情。这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能做的最极致的事情,你不可以生我的气。”“告诉她她是他混沌的中年一个莹白的希望,先让她粉粹在话语里,中学男生还不懂的词汇之海里,让她在话语里感到长大,再让她的灵*欺骗她的身体。”

文学和语言成为一切罪行最华丽的伪装,李国华将人世间美好的字眼“爱”“希望”“承诺”之类,与不伦的事实建立等号关系,让房思琪乖巧地顺从于他的话语大厦之下。透过那些虚浮的表面,我们看到的本质不过是:一个罪犯犯了罪,还企图说服受害者不要相信那是犯罪,那是为你好,那是对你的爱。

语言与文字体现的另一方面的功用是,受害的房思琪,在对语言的迷恋中说服自己克服时间感的丧失,让自己对痛苦的感知变得钝化,以此来自我保护。事实明明是“我已经知道,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可是“搭讪的路人看她睫毛婉曲地指向天空,没有人看得到她对倒错、错乱、乱伦的爱情,有一种属于语言,最下等的迷恋。”对语言的迷恋,表现在很多方面,与李国华在一起的时刻,她总能在脑子里联想出很多关于话语的故事:两个人一起吃肉,她想到“‘肉食者’在古文里是上位者,上位,真是太完美的双关了”;两个人在街上走,“抬头又是满月,她突然想到天地为证那一类的句子。”

她把自己的痛苦遭遇,用不同的譬喻表现出来。在对诗意的伪造和享受里企图寻找意义,在语言的游戏中试图重构这一切,完成可被接受的事实的逻辑自洽。文学和语言让一切变得梦幻、与现实隔绝,充满了另类的美感,也让房思琪在自己构筑的语言世界中不那么痛苦。可是最终她还是走向了失语与疯癫,因为本就是残忍的暴行,无论如何也无法被伪装成纯洁的爱,被心甘情愿地接受,被坚定不移地相信。

作者在书写中,不仅让房思琪对语言和文字充满迷恋,她自身也是如此。密集的缀满修饰和比喻的句子接踵而至,有时让人觉得节拍失控,有时让人惊叹她的华丽文思,跌跌撞撞地读下去,人们在自觉而辩证的文学性中深刻理解人物的悲剧,这也许是作者本来的目的。可是我也怀疑,作者以如此手法写作,是一种内心里对语言的报复:因为,“房思琪”们就是因为太过笃信语言和文字的美好,在文学的世界中自负骄傲,在现实世界里却因此而摔了大跟头。“以前和怡婷说喜欢老师,因为我们觉得老师是‘看得到’的人。不知道,反正我们相信一个可以整篇地背《长恨歌》的人。”李国华正是利用了少女们对文学的这种笃信,送书也好、改作文也好,都是为了诱骗她们走入自己圈套的设计,最终也因而毁掉了她们对世界的希望,作者正是要用华丽的语言来反击这种利用文学和语言来实现自身目的的狡猾。

家庭、社会在悲剧中扮演的角色与少女的呼救

房思琪悲剧的深刻性还在于,她所遭受的暴行,不仅仅来自最直接、最残忍、深谙精神掠夺的上位者,残酷的施暴中,文学是一重帮凶,社会是另一重,家庭甚至成为最大的缺位者。

李国华从一开始就笃定房思琪逃不出他的手心。社会对性的“禁忌感”成为最佳的保护色,而一个喜欢文学、熟悉语言的天真少女,文学教给她的修养,只会让她更觉得被强暴是一种难言的耻辱。社会氛围与文学熏陶的双重作用加剧了房思琪对耻感的认知。“最终让李国华决心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她的羞耻心,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快乐的渊薮。”面对其他同龄男生的追求,房思琪自白道:“其实是我配不上你们。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堆叠的譬喻里是她被耻感升华出的充满苦楚的自卑与痛苦。

房思琪不是唯一一个被李国华奸污的女学生,面对所遭遇的不幸,在社会对性的高度避讳与禁忌之下,其他被侵犯的女学生们不敢将这一切公之于众。所以漫长的岁月里,李国华安然无恙,在讲台上做着儒雅博学的传道受业解惑者,在讲台下是侵犯无数少女的衣冠禽兽,他坦然地在成人对少女、老师对学生的权力不对等中享受着心安理得。

房思琪其实曾经尝试求救过,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想尽力抓住可以抓住的东西,只不过每一次努力都是一次失败的叠加。

起初,她试图向父母求助,但仅仅是谈及性教育的字眼,就已经让他们不假思索地报以拒绝:“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无知、不经思索的话语像寒霜,让房思琪彻底寒心,放弃了再去尝试的可能,父母唯一做了的,只不过是加强了被侵犯者对性的耻辱感。家庭从一开始就成为这个悲剧中最让人觉得可悲的缺位者。“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家庭作为每一个个体成长最重要的环境之一,理应给弱势的孩童、年轻一代提供庇护,可是这份缺席却让我们觉得悲哀和忧虑。遭受侵犯的少女,错误在她本身吗?身处弱势地位,面对在社会中掌握各种权力的强势者的随意侵犯与迫害,失去了家庭这一避风港,她又可以去依靠谁呢?

她也曾试图向她“精神的双胞胎”、最贴心的朋友刘怡婷坦白,她和老师“在一起”了。可是同样崇拜老师的怡婷,怎么会明白这一切代表什么?怎么会愿意深究背后的含意?怎么会去聆听好朋友的解释?她只会觉得“恶心”,看到老师和房思琪的亲昵,她甚至觉得羡慕,这份残忍的无知,对于房思琪来说,却是无法承担的痛苦。“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羡慕什么,你好残忍,我们才十三岁啊——”

其实最有可能帮助房思琪的是伊纹姐姐——同样热爱文学,热爱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在李国华搬来之前,对“双胞胎”进行文学启蒙的美丽、坚强、勇敢的伊纹姐姐,因为婚姻放弃学业,却遭遇持续不断的家庭暴力,一年四季以高领衫掩饰身体淤青的年轻女邻居。房思琪和许伊纹,她们都是暴力的受害者,都是被文学“哄骗”的天真女性,她们之间惺惺相惜的理解与默契,是房思琪和刘怡婷的默契无法比拟的。只是遗憾的是,直到最后一刻,房思琪也没能开得了口,向伊纹姐姐揭示自己的伤疤。在她的眼中,伊纹姐姐美丽、勇敢、干净,是不应该被她的故事玷污的纯洁存在。共同浸润文学的她们,文学成就了她们的独立人格和自尊心,却也成为最终压垮她们的那根稻草。

房思琪那份自尊心,那份觉得自己的痛苦不配被分享、被了解的羞耻心,那份不应该玷污她们美丽的伊纹姐姐的纯真与善良,那份不应该增加自身过得不幸的姐姐更多心理负担的体贴,汇集起来,成为关闭房思琪最后的求助通道的巨大障碍。于是最终,她错过了她本该被拯救的机会。

文学领袖与理想主义的破灭

其实伊纹姐姐这样一个“孱弱”的守护者,是一个很值得玩味的角色。一方面,她是少女们的文学领袖,对她们进行文学指引与精神帮助。在李国华未介入之前,许伊纹充当了房思琪和刘怡婷的“文学保姆”,每周一起观影、读书、谈论文学的“沙龙”仿佛乌托邦世界,让这群最纯真、可爱的女性找到了精神之光,沉闷的生活也变得充满趣味,正是在这里,年轻的文学女青年觉得幸福而充满理想主义,更年轻的少女们在美好快乐的氛围熏染下更加坚定了对文学、对文字和语言美好的笃信。许伊纹在写给房思琪的信上说,“我小时候好像幻想过,一过了十八岁生日,我就不是聪明,而是有智慧。甚至还幻想过一夜长高。我十八岁的时候会整本地背《一个人的圣经》和《围城》《神曲》和《哈姆雷特》,听起来很厉害,其实此外也没有别的了。十八岁的时候,我没有想象过自己现在的样子,我一直是个苟且、得过且过的人,总以为生活就像背辞典,一天背十页就一定可以背完。……跟你们每天一起念书的时光,是我这一生中最逼近理想未来的时刻。”房思琪和刘怡婷面对世界也充满了自负与骄傲,她们以为,她们是与众不同的,她们也会按照自己的理想方式长大,成为理想的自己。

可是另一方面,许伊纹主导并营造出的文学世界,她们从文学中获得的精神力量,却没能帮她们抵御住任何来自现实的痛苦,文学后来成为这个故事里最让人觉得无用的东西。

许伊纹继续对房思琪说,“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无意中伤害了你们,尤其是你,琪琪。写实主义里,爱上一个人,因为他可爱,一个人死了,因为他该死,讨厌的角色作者就在阁楼放一把火让他摔死——但现实不是这样的,人生不是这样的。我从来都是从书上得知世界的惨痛、忏伤,而二手的坏情绪在现实生活中袭击我的时候,我来不及翻书写一篇论文回击它,我总是半个身体卡在书中间,不确实是要缩回里面,还是干脆挣脱出来。也许我长成了一个十八岁的自己会嫌恶的大人。”我们期待文学体现的价值,在这里非但没有正面彰显,反而从反面发挥了它的作用。某种程度上,她们都是文学的受害者,从文学里她们没有习得面对世界背面的勇气和智慧,反而在浪漫的幻想与残酷现实的落差中更加痛苦。她们以为伊纹姐姐美丽、坚强、勇敢,实际上她才是最脆弱、最易碎的那一个。

两组对照

在整部作品中,许伊纹与房思琪形成了一组对照。作为主角,他们都是文学热爱者,起初都是对世界充满想象和希望的女性,可她们同样也都是暴力的受害者,这暴力来自性,来自社会身份比他们强势的上位者,李国华是一个声誉良好的成年男教师、钱一维是经济实力与家庭地位都比许伊纹高的丈夫,他们侵犯、殴打弱势的“房思琪”与“许伊纹”们,让她们见识了社会的阴暗面,怀疑文学是不堪一击的。面对性的暴力,从文学所习得的尊严和素养,让她们耻于谈论,耻于揭示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伊纹姐姐从来没向少女们坦诚过自己遭受的家暴事实,思琪也最终没有向伊纹姐姐坦白自己面对的漫长折磨与痛苦,她们没法互相救赎,他们都是自尊自爱的人,而这份自爱自尊正成为让人心痛的隔阂。

虽然是两个互相对照的角色,但许伊纹是作者的一重美好愿望,她最终脱离了丈夫、家庭的束缚与压迫,还有毛敬苑来爱她,人生算是开启了新的篇章。可是房思琪永远无法再回来了,她失去了自己,“连那种最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经历。”

其实,故事中还有一个角色与房思琪形成了对照——同样被李国华奸污的女学生郭晓奇。她如那些默默忍受、企图说服自己敬爱的师长是“爱”她们的少女一样,起初深信着老师“爱”她,以此麻痹自己,减轻痛苦。在被李国华抛弃之后,她感到震惊,“她不知道她花了大半辈子才接受了一个恶魔而恶魔竟能抛下她。她才知道最肮脏的不是肮脏,是连肮脏都嫌弃她。她被地狱流放了。”于是她流放了自己,她开始玩交友网站,彻底放纵自己,直至流言、退学、回家,然后她终于向家人揭露、坦白了一切。但家人的反应如思琪父母一般冷若冰霜,令人绝望,“你以为做这种事你以后还嫁得出去?”“乱伦!”“你跑去伤害别人的家庭,我们没有你这种女儿!”郭晓奇与李国华两家人见面后,李国华以伪善和蔼的态度侧面承认是郭晓奇诱惑了他,最终不仅获得了少女父母的惭愧,也赢得了自己妻子的谅解。绝望的郭晓奇选择了自杀,可是没有成功。及至传了短信给李国华,收到他的答复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从头到尾都是欺骗你,”她才终于明白“老师”是个怎样的人。

清醒后的她在网页论坛发了文,指名道姓李国华,揭露他与别人联合诱骗自己,后来又换了其他女生的事实。按下发送键时,她心里想的是:这样的事情应该停下来了。只不过每天有五十万人上线的论坛,人们的反应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人们谴责她作为第三者的无耻,用十分恶*的语言回复她。她明白了“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人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人人坐享小小的幸福,嘴里嚷着小小的痛苦——当赤裸裸的痛苦端到他面前,他的安乐遂显得丑陋,痛苦显得轻浮。”她试图揭示真相,可是没有人会相信。李国华知道贴文的存在后称要给郭晓奇“一点颜色瞧瞧”,因为二十年来,没有一个女生敢这样对他。(这让我们不禁咋舌,二十年里,到底有多少女生惨遭他的*手?)最后李国华给郭晓奇家的铁卷门泼上了红漆,给她寄去了一张恐怖的恐吓照“螃蟹思琪”(被虐待后的房思琪)。

郭晓奇尝试正面抗争过,这一点至少比房思琪勇敢,可是她收获了什么呢?人们对她的谩骂、指责与不理解,父母对她的冷漠与倍感耻辱,还有来自李国华高高在上的威胁与自得。没有人愿意去倾听甚至尝试理解一个少女的声音,这正说明了千千万万“郭晓奇”“房思琪”们所面临的无力与绝望,是整个社会的冷漠、自私、缺乏同理心共同助长了“李国华”们的肆无忌惮。

在这个故事里我们习得的恐怕是,在家庭和社会的层面上,我们应该好好反思的是,到底如何避免这样的悲剧再次降临,为弱势者提供庇佑?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们”的抗争走向失败,坦然接受施加暴行的人并未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而被伤害者,却只能面对不可逆转的下坠人生的事实。

请不要选择遗忘

全书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个片段是,黑暗中李国华站在门口伺机而动,最后冲进来对房思琪实施了残暴的虐待。看到门口那个黑影反复出现的时候,房思琪心里该是多么恐慌?站在她的角度理解,那种像宿命一般无法逃脱的精神压迫与身体恐惧,那种不知道不幸何时降临的惶恐与悲哀,比直接的杀害更让人觉得恐怖。正因为如此,这次虐待让她失语,她的灵*离开身体再也没有回来,她彻底精神崩溃,走向疯癫。和怡婷约好“明天我一定回家,(我爱你)这个话题好好玩”,可是她没有遵守约定,等怡婷再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精神的双胞胎,灵*的双胞胎,只能接受残忍的现实,面对已经失去自我、陷入深渊的她。

太阳底下无新事,生活如常,被遗忘、被忽视的悲剧未曾激起一丝涟漪。思琪所生活的大楼里的人们依然高声谈笑,各位邻居在圆桌上共同分享美好的生活,李国华依然被人们尊称为“李老师”,在大家眼中还是那个幽默风趣、有文化的形象。人们如此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歌舞升平,在谈到“怡婷她们”时虽有短暂沉默,随后却很快再度恢复和谐欢笑的场面,房思琪的名字从头至尾没有出现在大家的口中,人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别人的悲剧。

伊纹姐姐最后对怡婷说:

“怡婷,你才十八岁,你有选择,你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从没有小女孩被强暴;假装思琪从不存在;假装你从未跟另一个人共享奶嘴、钢琴,从未有另一个人与你有一模一样的胃口和思绪,你可以过一个资产阶级和平安逸的日子;假装世界上没有精神上的癌;假装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有铁栏杆,栏杆背后人人精神癌到了末期;你可以假装世界上只有马卡龙、手冲咖啡和进口文具。但是你也可以选择经历所有思琪曾经感受过的痛楚,学习所有她为了抵御这些痛楚付出的努力,从你们出生相处的时光,到你从日记里读来的时光。你要替思琪上大学,念研究所,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也许会被退学,也许会离婚,也许会死胎。但是,思琪连那种最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经历。你懂吗?你要经历并牢牢记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绪、感情、感觉,记忆与幻想、她的爱、讨厌、恐惧、失重、荒芜、柔情和欲望,你要紧紧拥抱着思琪的痛苦,你可以变成思琪,然后,替她活下去,连思琪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或许我们每一个人也觉得无力去改变这样的悲剧,这样让人窒息的现实,可是我们也可以像怡婷一样去选择。我们可以选择记得“房思琪”的故事,不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悲剧,假装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要记得,这世界不都是向阳面,人性中的恶、阴暗与扭曲是客观存在的,我们以为无法接受的黑暗面很有可能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存在;我们要记得“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我们可以生气,可以愤怒,我们不要否认自己是幸存者(如“双胞胎”中的怡婷一样),我们要努力让更多的人看到世界的背面,不必再忍受“她们”所忍受过的一切,不必觉得“幸存”是一种恩赐。

这一次,我们可以在文学中获取对抗现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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