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地下车库里,范成恩将车小心翼翼地倒进停车位。
熄火后,他将座椅往后调了调,舒服地斜靠在上面,然后找到《万历十五年》的听书栏目,闭上眼睛开始悠闲地沉浸其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每天下班后都会这样做。
听完一集,范成恩睁开眼睛,将车里恢复原位后,下车从后座上取出一捧花,他轻轻嗅了嗅,满意地将花搂在怀里。今天是他和老婆结婚十三周年纪念日,往年从来没过过,今年他想过一过。
相邻的车位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不同的车,他看了看,就属他的车保养得好,他心满意足地拍拍车头,然后慢慢走向电梯间。
电梯间里碰见几个同他一样刚下班的邻居,互相打了招呼,便一起沉默。他们看见了范成恩手里的花,但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都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了,还搞这些没用的!”,范成恩仿佛能听见他们心里的不屑,但他安之若素,不动不摇。老夫老妻才更需要仪式感,他们不懂。
范成恩是历史老师,是显而易见的文化人,他觉得生活已经有太多琐碎磨难了,不如在一些细节上下下功夫,说不定还会给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是他今天的感悟,他越想越深以为然,所以才买了花,付诸行动。
回到家,妻子李霖正在厨房做饭,刚上初中的儿子住校,晚上不回来,正好可以让他跟妻子过一个浪漫的纪念日,范成恩心想。他弯腰从鞋柜里把拖鞋拿出来换上,花还在怀里舍不得放下,他想赶紧去给妻子一个惊喜。
李霖听见家门响了,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厨房里油烟弥漫,她把抽油烟机调大一个档位,好让油烟赶紧散出去,可尽管油烟机嗡嗡响得震天,满屋子的油烟还是长了脚似地想往其他房间里闯。李霖忍不住焦躁,嘟囔着骂了一句,“破油烟机,早晚换了你!”
范成恩拉开推拉门进厨房的时候,李霖正跟油烟机较劲,她回头看了眼丈夫,被他怀里的花闪得一愣。
范成恩满脸堆笑凑过来说:“媳妇儿,结婚十三周年纪念日快乐!”说着还把手里的花往前递了递。
李霖来不及躲,鼻子顿时痒得难受起来,她赶紧转身朝外,一个喷嚏就已经跑了出来,接着又一个,直到打了十几个喷嚏,李霖才来得及对范成恩吼道:“赶紧把花拿出去,拿出去!”
范成恩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抱着花往外跑。他知道李霖对百合花过敏,并没有让店员往花束里放百合花啊,他苦着脸又低头认真嗅了嗅,隐隐约约的有百合花香从花束里传出来,估计是在花店里沾染上的。
一肚子浪漫的情话瞬间被李霖的喷嚏打得七零八落,范成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花拿去阳台上,将窗户打开一道缝,好让花香散得快一些。这束花花了他两百多,还没派上用场就扔掉,他有点舍不得。
李霖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不停地翻炒着锅里的西蓝花,菜炒好后,油烟机还在响,不响不行,关了它油烟更散不出去了。
李霖将西蓝花端出来,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上的范成恩,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说:“还在那坐着干什么,等我去喂你啊!”
范成恩忙站起身走过来,李霖一看到他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整天正事干不成几件,烂七八糟的事倒学得快,还学人家送花,你钱多的烫手是不是?!”
范成恩不说话,默默地把碗筷摆好,又给妻子盛好饭,示意妻子坐下吃饭。李霖*气一样,一把从他手里将碗和筷子夺过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扒饭。
油烟机的声音太大,耳边都是嗡嗡的声音,李霖没来由一阵烦闷,啪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跟你说多少遍了,修修它,修修它,你看看这满屋子的油烟,你不堵得慌吗?我整天泡在油烟里,你看看别人家女人的脸和手,你再看看我的!”说着,她把手和脸往范成恩眼前凑了凑。
妻子眼角的细纹又多了,生儿子时两颊上留下的妊娠斑好像也重了,范成恩心里一涩,他忍不住抓住妻子的手说:“早就说换一个,你不舍得,这回听我的,咱换了它!”
李霖一愣,不是因为范成恩要换掉那台老旧的抽油烟机,而是因为范成恩握住了她的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密过了,在李霖看来,那都是遭罪,哪里还能产生亲密的情绪。
自打开放了二胎,范成恩他妈就发扬了农村小脚老太太的特点,在李霖面前宣传二胎,而且还是有组织有计划的。
老太太保持着每周打一次电话,每月从乡下来一次的频率,每次来都不空手,几乎都是她从各处搜罗来的怀孕秘方。
别人家都是有了孙子万事足,可她婆婆不仅要孙子,还要孙女,一股子不为范家争取个儿女双全不罢休的势头。
李霖并没有非不要二胎,可是努力了两年,她一直都没有怀孕,眼见着家里家外各种事都山一样堆积过来,光顾着儿子一个人,她都觉得精力跟不上了,拿什么去照顾只知道哇哇哭的小婴儿?
她三十九了,已经是高危产妇了,电视上网络上那么多因为生孩子而出事的例子,她也看了不少,说实话,她害怕了。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出不了一丁点差错,万一她因为生孩子再出点什么事,老人孩子该怎么办?
从今年春天开始,她就明确表示不想生了,范成恩没意见,一切都听她的,可老太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劲头,摆开阵势要说服儿媳妇,让她说什么也要再生一个。
李霖压力大,又烦,对夫妻间的事便提不起兴趣。
如今,一只手被丈夫紧紧握着,她突然觉得喉咙里被什么梗住,想说点什么,眼睛却酸了。
破天荒的,妻子没有反驳自己的建议,范成恩心里松了一口气,换一个吧,换一个好的,经济上能紧张到哪里去?大不了,他申请多带几个班级。
吃完饭,范成恩洗好碗,去上了个厕所,他出来后,妻子进去洗澡,可范成恩刚在沙发上坐下来,就听妻子在厕所里吼。
“范成恩,你过来!”
范成恩迅速起身跑过去,迭声问:“怎么了,怎么了?”妻子的声音很焦灼,他以为妻子在厕所里发生什么事了。
跑进去后,就见妻子指着马桶骂他:“范成恩,说过你多少遍,能不能注意着点,你看看,马桶盖上,地上到处都是。你这么大个人了,连这事都控制不了,你还能干什么!”
范成恩只觉得被人一棍子抡在脑袋上,耳朵嗡嗡响,脑袋里一片空白,身体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一样。等他有意识时,他已经坐在卧室的床上,厕所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妻子还在洗澡。
范成恩不知道自己被妻子骂了多久,只知道就在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脑袋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啪地一声断掉了。
以前看网上有人问,中年人的崩溃一般会发生在哪个瞬间?范成恩还笑他们,中年人崩溃还需要理由吗?任何一个点,都有可能让中年人崩溃,只不过崩溃那么两三秒,还要打起精神继续,生活不就是这样吗?跌倒了爬起,周而复始罢了。
可今天,他突然不想爬起来了。那一刻的崩溃像海水一样涌过来,他非常真切地感受到了窒息的压迫感。
白天在学校,他几次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都被他努力再努力的压下去了。
前天上午,他得到消息,市里要来一个教研组,准备抽几个老师的课进行观摩。教导主任找到他,说他是学校的骨干,工作十几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从来没出过差错,这次观摩,主任准备让他上。
范成恩当然高兴了,他没别的本事,唯一觉得自豪的就是课讲得还不错,如果能在这样的观摩课上表现得很好,那接下来自己的职称再往上走一个台阶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于是,前天晚上他备课到深夜,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把课纲做到极致。
昨天下午,观摩小组来听课,范成恩准备得非常充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上台刚一开口,就听下面有学生噗嗤一声笑出来,就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不知道该讲什么了。
诡异的沉默之后,更多的学生笑出声来,是教导主任站起来呵斥了学生,才让课堂再次安静下来,让范成恩继续把课讲完。可想而知,课讲得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精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讲得生硬刻板。
今天上午,教导主任单独把他叫到办公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他说:“本来还有几个老师想要这个观摩课的机会,我都给拦下了,专门给了你,可你看看你把课讲成什么样子!怎么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范成恩低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任由教导主任把他训得狗血淋头。
半个小时后,范成恩浑浑噩噩地回到办公室。他把头埋进办公桌那些材料和教科书里,最大程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沮丧埋葬了他,他不想见任何人。
又半个小时,教研室里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人察觉到范成恩的异样。范成恩从书籍里拔出头来,突然又释然了。成年人的生活,各有各的欢喜哀愁,谁会额外在意别人的沮丧?
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范成恩坐直身子,从材料里抽出一本慢慢看着。几个女老师走进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商场某个品牌又打折的消息,她们说的什么,范成恩不懂,可她们那样兴奋的表情,范成恩看得明白。
胸口又开始堵得慌了。他已经很久没送过妻子礼物,而妻子也很久没有逛过商场了,她的衣服还是头些年买的,早就过时了。
总听女老师们聊天时说,家里的柜子又要装不下了,换季的时候要拿出一些送去捐了。可是他们家的一个四门衣柜里,要装三口人的衣服,还绰绰有余。
其实,范成恩和妻子都有稳定的工作,经济上并没有那么捉襟见肘,只是前年下半年,他们刚贷款换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去年上半年,又贷款买了一辆车,房贷和车贷加起来,才让日子没那么宽裕了。
这些还能应付,去年下半年,李霖的母亲突然病重住院,从住院到去世,仅用了四个月时间,却几乎花去了十几年来他们所有的积蓄,日子这才紧巴起来。
儿子上初中后,各种补习班也多了,花钱的地方四处都是,随之而来的还有李霖的暴脾气。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本事,范成恩想,当年妻子嫁给自己时,也是花儿一样的姑娘。
说到花,范成恩的心思活泛起来,他有多少年没给妻子送花了啊?正好可以趁今天这个机会,再将浪漫捡起来,也让妻子开心一下。
他对自己的想法非常满意,下了班直奔花店,精挑细选了妻子比较喜欢的几种花,只是没想到,他精心准备的浪漫,还是被他给弄得一塌糊涂。
范成恩感觉好累,脸上带了面具一样,白天在学校里装坚强,晚上回家还要装。
2
热水哗啦啦地洒下来,李霖站在水龙头底下一动不动,脸上的水珠滑下来,分不清是眼泪还是热水。
刚才她没想发脾气的,可一进厕所看到那些泛*的痕迹,她的内心世界就控制不住的崩塌了,那些话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喉咙里跑出来。
说实话,那些情绪发泄出来时,她真的感觉很轻松,这些日子以来的压抑也像是被蒸发掉了一样,每天把自己装在壳子里生活,她早就累透了。可当她看到范成恩脸上灰败的表情时,却吓了一跳。
内疚、悲伤、心疼,各种情绪交织,她很想安慰一下范成恩,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很累,连安慰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范成恩默不作声地走进卧室,李霖站在马桶边也愣了许久。如果灵*真的能出窍该多好,这样她就可以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不用去面对生活中那些总也数不清的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