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寺庙上香,旁边跪着个双眼通红的女子,她往功德箱里放了元的举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想,她这么虔诚,一定是有所求,而且所求很艰难。
婶婶是信佛的,40岁后开始吃斋念佛,一有时间就会来本地这家寺庙礼佛,受她影响,我心静不下来的时候,就会来这边找她说说话。
寺庙后面有一大片竹林,和前殿相连,很多人冲着这片竹林也会专门绕路来走走,香火极其鼎盛。
当时,我刚经历失恋、失业双重打击,处于人生中的迷茫期,心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很郁闷,又吐不出来。
我拖着行李回到了家,父母很是担忧,我勉强挤个笑容,告诉他们我没事,等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出去找工作。
那是一段长达3年的感情,说放下似乎有点难,我需要一个过渡期。
白天不能让父母担心,半夜就在房间里偷偷哭泣。
母亲凌晨四点起床上厕所,听到我压抑的哭声,她敲了敲门走进来,睡眼惺忪又满心担忧,她追问我是不是受了委屈。
那晚,母亲抱着我陪我一起睡,我侧着身子,眼泪浸湿了枕头,我终究是让父母操心了。
第二天,我告诉母亲想出去散散心,她回房间拿着一件薄外套走出来,在玄关处一边穿外套一边用脚去套鞋子,显然是想陪我一起去。
成年人,有些事情需要自己消化,我缺的只是时间,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个星期,或许是一年。
我制止了母亲要陪我出门的想法,告诉她,我去寺庙找婶婶,不会跑太远的,放心。
她看得出来,我需要独处去消化情绪,找婶婶只是一个借口。
母亲伸出干枯且皱巴巴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说着:你穿件外套再出去,傍晚比较凉,我在家给你炖汤,晚上早点回来喝,别乱跑。
我哽咽着点了点头,迈出家门。
寺庙是一处能让人静心的地方,在台阶下,望着往上走的人群,热热闹闹的,我就会得到稍许慰藉。
这世间,烦恼的人,何止我一个。
走到大殿,需要跨过72层台阶,台阶很长,有些人走到一半就坐在台阶处休息。
寺庙里有2只花猫,是寺庙里的人养的,胖乎乎,它们总爱趴在台阶处晒着太阳闭目养神,很有灵性,从不怕生,任你如何靠近,摸它的毛发,那两只猫都不会受惊吓,眼睛掀开一条缝,看了你一眼,继续睡。
看到香客在逗猫玩,我的心情好了两分。
往上走,一直到大殿。
第一次遇到她,是在大殿上。
以往我过来,很少去大殿烧香,一则是要给香油钱,二则是主持会在大殿礼佛讲经,很多香客在旁边听,我直接走了总觉得不好意思。
我拿过三支香,往功德箱放了20元钱,跪下低头拜了三拜,心中许了一个愿望,希望大殿的佛像能听到我的祈祷。
跪在我旁边蒲团上的,是个女子,约莫30岁,面容和服饰略显苍老。
她拜得很虔诚,拿着香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头磕到地面,我甚至能看到她额头上的灰,磕完后往功德箱里放了十张元,很豪气。
与其他香客尤为不同的是,她应该是哭过一场,双眼通红肿胀,睫毛上还有残留的泪渍,一看就是伤心人。
我走出大殿,往后山竹林方向走去,她则留在大殿,盘腿坐在蒲团上听主持讲经。
第二次相遇,是在竹林一条偏僻小径,她在哭。
逛累了,走小路下山,听到有人在啜泣,是个女子,坐在泥地上的石头块,头埋在双腿间。我本想从她旁边走过,步子已经迈开三四步远,后来还是折返,良心上过不去。
一个女子频频哭泣,许是遇上了难事,总要上去问一问。
万一她是骗子,编造身世故意骗钱的,我最多不给钱就行。万一是团伙作案,这里虽然远,但还是很多香客路过的,喊一声都有四五个人,但也不担心。
我走上前,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半弯腰温柔地问:你好,你遇上什么事了吗?需要帮忙吗?
姑娘抬起头,整个脸都是泪痕,哭得一喘一喘的,断断续续地回道:我,没事。我就是累了,忍不住,控制不住就想哭,我也不想打扰你们的,对不起。
话音刚落,姑娘擦了擦脸,站起来就想走。
我:“你有事可以和我说说的,很多朋友都夸我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姑娘:“我就是失恋了,有点难过。”
我:“我当什么事儿呢,我也刚失恋,同病相怜。”
那天,我们两个女的坐在竹林的地上,垫着竹壳,聊了1个小时。
路过的香客看到我们,尤其是她满脸泪痕,还以为是我欺负她呢。
听了她的故事后,我开始释怀,我的烦恼在她这里不值一提。
她有一个交往10年的男朋友,从最美年华的19岁到如今迈入大龄的29岁,蹉跎10年落得人财两空。
她本就不爱读书的性子,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供男朋友读大学。她男朋友家境很差,和她一样,都是从小山村走出去的人。
她很骄傲,自己有一个读大学的男朋友,幻想着男朋友将来功成名就来娶她,于是很尽心尽力地为两人未来做规划。
每个月她会将赚的钱拿一部分给她男朋友,补贴他上大学的费用。
两人感情很好,男朋友很怜惜她,让她不要转钱给他,把钱攒起来或者花在自己身上,两人约定毕业就结婚。
她男朋友挺厉害的,一路本科毕业,保送研究生,结婚也耽搁下来。
女孩辞了工作,专门到男的那边,租了房子照顾他,一边工作一边给他洗衣做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代沟越来越大。
男的说的话题她听不懂,她总是碎碎念自己学了什么新技术,可以多赚钱,男的也不爱听,觉得她俗气。
两人很默契,谁都没有提分手,就这样不咸不淡地交往着。
女生说:我以为爱情总有一天会转变成亲情,10年的陪伴有一天能画上一个句号,可惜等来了分手的通知。
这些年,男的从一个小山村的落魄男生,变成浸润书香气的博士,戴着金丝边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做了几天的课题别人都累得浑身酸臭味,他约朋友出去吃饭还专门收拾收拾再出门。
他不喜欢女生提过去,不喜欢她提起小山村,更不喜欢她回忆起两人落魄的曾经,仿佛他就是出身书香门第。
他学校的导师总是夸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家里必定是书香世家,家风传承。
他没有反驳,默认了。
明明是贫困山村,对外他总是隐晦地暗示家中是小康之家。
他多年不提分手,其实是等着女的先说分手,在某些方面,他很爱惜羽毛。
女的来寺庙拜佛前一天,男的终究忍不住提出分手,信封里装着一沓钱,说是双倍还给她当初供读书的钱。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拿钱,只是说考虑一下。
男的学校主任的女儿,高学历高颜值,早就看中了他,碍于她的存在才保持距离,每次出去吃饭,白富美的眼中浓浓的爱意,太过明显。
他周围朋友还无数次调侃,说要不是你早就有女朋友,和主任女儿倒是般配得很。
他和主任的女儿有更多的共同话题,有些话他宁愿和那个白富美说也不愿意和她透露半分。
要是她问得急了,男的只会冷冷地辩驳:说了你又不懂,你懂实验吗?
今天来寺庙上香,她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如果她不想分手,用过去的情分绑住他,男的尤其爱面子,是不敢撕破脸的,两人也是能结婚的。
可是她不想,已经蹉跎了前半生,没必要继续蹉跎后半生。
她如今是厂里的小主管,分手了也是能过上好生活的,将来把这段错误的感情放下,重新觅良缘,幸福地生活也未尝不可。
电视剧《知否》中盛淑兰和孙秀才和离的片段,尤为经典,堪称典范。
相貌平庸的盛淑兰嫁给了自诩才高八斗的穷酸秀才,婚后淑兰遭到婆婆和丈夫的欺辱、冷暴力,过得很不如意,淑兰想要和离,家中碍于颜面,怕淑兰和离后嫁不出去,家中其她女子会因为姐姐坏了名声,也不好嫁人,纠结不已。
明兰劝戒盛家:“既入穷巷,就该及时掉头,不可一世消磨,悔之晚矣。”
何必要用别人的错误困住自己一生呢?
天色稍晚,黄昏的余韵洒在竹林里,往竹林走来的香客减少,女子擦了擦脸,长舒一口气,向我道谢,催促我赶紧下山回家。
她望着山下的佛寺,说道: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话,舒服多了。我回去后应该会和他分手,把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钱拿回来,毕竟是我自己的钱,拿得心安理得。
我朝南走,她朝北边的小路走,我们从竹林小道分别后再也没遇见过。
回到家,天已黑,家中灯亮着,母亲半躺在沙发上打瞌睡,腿上盖着一层毯子,我坐在门口玄关凳子上换鞋,母亲惊醒。
她拉着我的手,细细地问我一整天去过哪些地方?有没有吃饭?肚子饿不饿?晚上的风冷不冷?
坐在餐桌边喝着母亲帮我暖在灶炉上的百合山药鸡汤,心里暖暖的,那一刻,我开始释怀。
过去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我们也没有时光机可以改变当初的选择,只是难过之后,我们应该朝前走。
只有一直往前走,才能把那些糟心事抛在后面,原地踏步,只会围着糟心事无限地蹉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