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村(dxcn96):有趣、有味,文艺的、思想的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罗大佑《鹿港小镇》
他们曾经是多么热爱歌唱作者
丁小村
主播
米阳
?在我十六岁之前,我没听过所谓”民谣“,没见过吉它,当然也更没见过电贝司、架子鼓。但我听过他们唱歌——他们不是今天被媒体炒作的“歌手”:一次次给这个狂欢的时代注射迷幻剂、一次次给这个疲软的商业部落打鸡血。在我生长的大山里边,他们一直在唱着古老的歌谣,并且他们是那么热爱歌唱。
仿佛祖祖辈辈都是如此,他们人人都是歌手,又全都不是。
他们只是祖辈居住在大山里的山民,他们是我的父辈,最普通的男人女人。
对我来说,最美好的记忆,莫过于一个月夜,我才五岁,骑在父亲的脖子上,父亲就这样驮着我走山路。
月光照在对面的山梁上,那里是一片明亮,但是在山下,却是黑黢黢的山沟。在这么一个明暗对比十分强烈的月夜,我不敢看四周黑色的山影和树影,仿佛那里潜藏了无数的妖魔*怪,足以让一个五岁的孩子胆战心惊。
这是一个清凉宁静的夏夜,一些野鸟在林中叫着,树林中偶尔有小兽奔跑,树叶和草丛簌簌作响,这轻微的响声也让我感觉害怕。
这时候我父亲唱起了歌。他的嗓音高亢悠扬,这是我听过的最优美的歌调。
?在五岁的时候,我没看过电影,没看过演出,甚至连收音机都没听过,但我听过我父亲唱歌。
不但是在这样的月夜走路时唱,有时候在家里喝着茶闲坐的时候也唱,在坡地上锄草翻地干活儿的时候也唱。
他唱的是一些祖辈传下来的歌,有时候幽默诙谐,有时候轻快活泼,有时候悲怆忧伤……我记不清这些歌词,但到我长大些,我发现我周围的许多少年人也都会唱这么一些。
一个砍柴的少年和一个放羊的少年,他们一路上坡,在对面山梁高声对唱,互相用唱歌笑骂,他们唱的调子我很熟悉,歌词却是他们即兴编出来的。
这就是山里人的民谣。
他们一辈子也走不上电光炫丽的舞台,就好像这些长满了树草的山坡就是他们的舞台;他们不会对着一台摄像机唱歌,但他们会对着大山唱。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成年以后,我理解了这种歌唱——这是他们生活的必需品,就如他们天天辛劳换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就如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生。
他们高兴的时候唱,他们忧伤的时候唱,他们驮着3岁的儿子唱,他们送别70岁的老人也唱。
我于是理解了《诗经》里边的句子,理解了古诗十九首里边的句子……在经过文人修饰之前,这些歌可能就一直存在世间,变成了古老的歌谣,融入了我们祖先的生活——生而有歌,死亦有歌。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乡村里无论有丧事或是喜事,孩子们都会跑去赶热闹。
比如有丧事,都是这样以歌唱的盛会开始的。
*昏时分,锣鼓敲起来,唢呐吹起来,业余歌手们坐在一张长桌前,他们面前摆着茶碗,他们喝着茶,吃着茶果,开始唱歌。
悲苦的歌调从*昏一直唱到深夜:他们唱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唱一个人一生所经历的辛劳和苦难,就像唱着他们每一个人自己的人生。
他们就这样一首接一首地唱,直唱得所有人的都满面悲戚,孝子孝女们都嚎啕大哭。
到了夜半时分,守夜的人们都昏昏欲睡,连棺木前的蜡烛也开始昏蒙迷离,这时候唢呐突然变成了欢快的调子,锣鼓声变得跳挞活泼,歌手们唱起了诙谐幽默的歌——歌的内容可能是讲一个幽默的故事,也可能是嘲笑一个懒惰的女人或者一个蠢笨的男人,有时候也唱比较轻松的神话传奇……
青森车站矗立在雪中,回去北方的人群,大家都默默无言:石川小百合《津轻海峡冬景》
这悲怆的夜晚,刹那间开始活泼热闹起来,歌手们一边喝着酒,一边任由嘴巴里的歌开始跑调,直到一些醒着听歌的人笑起来。
到了黎明,他们又开始唱起悲伤的歌……乡村里一位老人去世,这些歌手们往往会这样唱上三天三夜,他们都不是专业歌手,他们只是一些普通的乡邻,都是我认识的人。
他们都有着非常好的嗓子,他们抽着旱烟喝着劣质酒,但这些并没有损害他们的嗓子——他们真的是天生的歌手啊。
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是那么热爱歌唱,他们唱的那么好听!他们只是一些无名的歌手……
好些年以后,我父亲离世之时,是我最后一次听这样的歌。后来,乡村里的歌手仿佛也一个个回到了他们劳作的大地深处,乡村里,再也没有这样的歌手了……
他们用歌声送行送那些回到土地深处的人他们用快乐和悲哀来渲染葬仪锣声响起唢呐吹动他们把孝子唱得满脸泪水一连三个晚上他们喝酒唱歌他们是最后的歌手唱最后的丧歌仿佛自伤自悼仿佛自言自语叹息中死者远去一丝留恋在歌声中飞散一连三个晚上世间的苦难浓缩成一曲悲歌他们抽着旱烟多数时间沉默沉默中啜饮一杯寡酒三个晚上树叶从枝头飘落老鼠从墙角跑过一只乌鸦在树丛中悲鸣这三个晚上远去的人啊在泥土上站立过的脚掌在泥土里刨过的手指都将重新回到那里(《歌手》)?村里的女孩们七八岁就会唱很多歌,这都是她们的母亲教的——她们知道一年四季很多花草的名字,是因为她们会唱歌;她们知道很多故事,从孟姜女到关云长,从女娲补天到黛玉葬花,是因为她们会唱歌。
后来,乡村里的女孩都奔向四面八方。她们长大了之后,都仿佛忘了这些小时候唱过的歌,她们再也不会教她们的孩子唱歌了。
但是我依然记得那些调子,记得女孩们唱歌的样子。想起这些,我写下一些句子,写这些诗句的时候,我脑子里回旋的,是这些歌的旋律——就如同我想用这些歌,来送别她们越走越远的背影:
好像是一部老电影的名字
你不能触摸它的红
只能想象那些褪色的故事
爱你的姑娘站在门前的树下
一片叶子掉下又一片叶子
黑发在火焰中歌唱
而你在许多年前投奔都市
如同电影中胜利的英雄
未曾骑马回到故乡
枫树湾门前玉米
屋后杏花
红红白白芳香了四季
少女翻过山梁
离开故乡枫树湾
在都市你遇上你的姑娘
走在霓虹照不到的小巷
城市弄脏了她的脸
你握着一团火焰
想念遥远的故园
枫树湾爱你的姑娘
把牛羊赶上山岗
把红头巾晾在
门前的树上
(——《枫树湾》)
-TheEnd-
上期《小村夜谈》:
·水浒第一妙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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